《夜 灯》高2017届王钺媛
发布时间:2017-10-09 浏览:次来源:
下班后，他匆匆提着沉重的公文包走上那条熟悉的路。
黑漆漆的路上，昏暗的路灯衬出的他那被拉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夜似乎让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一想到繁忙的工作和自己家中需要照顾的年迈的父亲，他不禁加快了脚步。
夜静得可怕。只有他那劣质皮鞋在被磨得光滑的路面上留下的阵阵脚步声。他尽量把脚步放轻，学着自己小时候的样子。那时，自己还小，每当母亲带着自己晚上走上这条路时，天真的自己总认为乱蹦乱跳会打扰了夜色的静，那么自己和母亲好像就成了罪人，要是夜晚哪天生气了，那可怎么办，自己家里可没有什么能赔偿它的。哦，对了，自己家的土房壁上长出的那株被自己视为珍宝的淡粉色小花应该可以，夜晚一点会喜欢花的。于是，他便和母亲定了一个规矩：走路要静悄悄的。想到这里，他总是忍俊不禁，笑自己的天真幼稚，也笑当时的幸福。如今，这条路仍旧这么静，但只有自己一个人走了。母亲，不知何时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了，不留踪影。他曾无数次问过父亲，母亲去哪里了，父亲总是看着他，摇摇头，一言不发。问得多了，没有结果，也便没了耐性，哭成几次泪人之后，也便不再轻易提及了。他曾拼命试图从记忆中找出一点信息，但总是徒劳，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有一段空白时期，而母亲，正是在那段记忆中消失的。而在母亲离开之后，家中的经济来源靠父亲一人那点微薄的薪水当然不够，但不知为何，日子也仍旧过下去了，就像以前那样。他毕业后，为照顾日渐衰老的父亲，也或许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他回到了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在一家离家不远的小型公司打工，虽然生活依旧拮据，但他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还有父亲陪伴在自己身边。
忽然，一束若隐若现的光打断了他的回忆。这光终于再一次出现了。在如此漆黑的夜晚中，即便有昏黄的路灯，他还是能发现那一束微弱的、若隐若现的光，一直指着他要走的前方。在别人看来，这似乎时诡异的，但他早已习惯了，因为不知道从多久以前开始，每天夜晚自己走上这条路时，这束灯光就一直指向自己前进的方向，直到离家几步远处。每天如此，风雨不误。最初他也很害怕，很疑惑，想要发现时谁在跟踪自己。但每当自己转身走向光源时，光立刻消失，接着是一阵轻微的不易被察觉的匆忙的脚步声。每次都如此。他曾将此事告诉了父亲，本以为父亲会和他一同困惑，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父亲听罢，只是叹息一声，叫他不要理睬便好，他虽不解，但也只好作罢。就这样，这束微弱的夜灯陪伴了他不知多少个独行的夜。他始终不知道那是谁，只觉得那轻到融入夜色的脚步声像极了自己小时候那个与母亲立下的约定——轻轻在夜中行。他与那束夜灯的源头的那个他所不知道的人，似乎也定下了一个无形的相同的约定，虽然彼此之间没有一次交流。
但是今天，他准备打破夜的宁静，打破自己曾与母亲的约定，打破自己与这个人的“约定”。
昨天夜里，他在陪父亲聊完天，待父亲入睡后，第一次没有经过父亲同意找到了父亲与自己无意中聊起的与母亲的上百封被压在柜底的书信。虽然父亲马上换了话题，但他仍察觉到什么。他本不想这样做，但他一直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任何事情，即使只模糊地记着最初母亲的模样，即使只能偶尔听到父亲说起的但立刻停止的话语中的母亲，他也依旧努力地回忆着母亲，回忆着那段空白的记忆，努力地寻找着与母亲有关的事情，虽然几乎都是徒劳，但他从未放弃过，夜从未想过要放弃。因为，他知道，他爱母亲，是的，他爱她，他并不因她的突然离去而恨她。
终于，在被压在柜底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箱子中，他轻轻拿出落满灰尘的淡淡泛黄的一扎信件。他像当初对待那株被自己视若珍宝的小花一样，轻轻拆开一封又一封，读完后放入信封中，抚平，再放入小箱。信件中大多是父母年轻时信件，他读着，笑着，哭着，想象着母亲的一举一动、音容笑貌。但当他拿起一封微皱的信时，他似乎有些许预感，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了这封似乎装着秘密的信。他读着，一字一句地读着，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滴到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了钢笔字迹那醉人的墨。
原来，母亲并没有离开。二十年前的一个夜晚，像往常一样，母亲答应带自己回家，就在这条路上。当时并没有路灯，每一次都是母亲带着他拿着一个老式手电筒，在路上照出前行的方向，虽然微弱，但他并不害怕。可是那一天，母亲因为仅有的工作不得不推迟一会儿去接放学的他。但是由于等不到向来不迟到的母亲，他不得不在学校关门后踏上那条漆黑的路。原来可爱的夜顿时变得面目狰狞，原本轻轻的脚步声也因害怕而变得急促，在漆黑的夜中也显得格外刺耳。幼小的他沿着记忆中的路，边哭边期望着那熟悉的光，却终究迷了路。终于，在恐惧与饥饿的双重压力下，他晕倒在了路边的一个小草丛中。等他再次被发现的时候，已是次日下午。经抢救后，他终于苏醒，却患了选择性遗忘症，这段可怕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成为了空白。随之被遗忘的，就是在他潜意识中认定的造成这场噩梦的主使人——母亲。他对母亲的记忆，仅仅留下了那段美好的时光，连对母亲的容貌的记忆也变得模糊。当真正的母亲带着哭肿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一个让他产生恐惧的人，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大哭，躲离着她，像是要逃离那个已经成为空白却又时刻伤害着他那脆弱的神经的恐怖噩梦。而母亲，他那可怜的母亲，为此付出的代价，不单单是自责，更令她悲痛欲绝的是医生的警告：最好不要再出现在孩子面前，不要再次刺激他那脆弱的神经。虽然这对于一个深爱着孩子的母亲来说实在很残忍，但是，这便是代价。而母亲，他那可怜的母亲，只能通过永无休止地每天为他照亮夜行的路来弥补自己无法挽回的错误。她的行为，不仅是向孩子赎罪，也是在向自己的内心赎罪。这封信，就是母亲离家后写给父亲的第一封信。
他继续走着，看着那若隐若现的灯光，深吸一口气，忽的站住，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压低声音却又坚定地说道：“妈妈，我原谅你了。我——爱——你。”
泪水朦胧中，那盏夜灯越来越亮……
指导老师：董敏